7z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东唐(书号:4980

正文 198.你们株连我吧 修订

作者:楼枯
    李熙在上元县呆了三天,白天游山玩水,晚上饮宴观赏歌舞,县令潘济阳全程陪同,不得丝毫闲暇,不敢稍有怠慢。某rì他陪李熙登上临江的一座高山,环目四周,江山尽收眼底,使人顿觉心胸开阔,有长啸一声的冲动。

    潘济阳此前不止陪一位高官到此游览,高官们驻足此处多要发几声感慨,表达自己对大圣国美好江山的热爱,才情高的还要即兴赋诗一首,以抒胸中壮志,顺便卖弄一下的满腹的学问,以示自己腿上的泥已经洗干净。才情差点的,或诌一首打油诗,或吟首名人的诗篇,顺便再说上句:金陵真乃虎踞龙盘之地也,一个字,壮哉!

    李熙立在山头,背手望西北,久而不语。潘济阳不解其意,问随行的阮承梁,阮承梁道:“西北乃是长安的方向,大王一直思量着打到长安去呢。”潘济阳张嘴瞠目,赞道:“大王胸怀万里江山,兼济天下苍生,好气魄。”又试探着说道:“金陵美景皆在眼下,下官斗胆请大王赋诗一首以资留念。”李熙摆摆手道:“赋诗就不必了,我给你们留几个字。”

    潘济阳大囧,此山远离城镇,地势陡峭,徒手攀爬已是不易,哪曾带得笔墨,往rì来的那些高官们,吟诗的多,留笔墨的可万中无一,盖因诗可以由门客们做好,背熟,吟来装点门面,这写字可是个手艺活,没个十几二十年苦练,写出来也是丢人显眼。来的那些高官们仅仅在五年前九成九还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汉,而今能将名字写全的已属不易,哪有雅兴出来卖弄丢脸。

    潘济阳原是知道李熙的一些底细的,知道他出身世家,读过书会写字,只是习惯成自然,一时疏忽还是忘了带上笔墨,被李熙问起后,一时慌的额头冒汗,尴尬不已。李熙摆摆手,宽容地说道:“那就回去再题,回去再题。”又道:“是孤的眼神不济,还是这江上本来就没船,看了这么久,竟一点白帆也没看到。”潘济阳答道:“与唐国战事未歇,江上只通兵舰,民商船只尚不敢通行。”

    李熙微微点头,默默无语良久。

    又待了两天,史元亨和张静默禀报说事情已经办妥,御史和书吏们已经熟悉了县衙的运作方式和容易出问题的环节,懂得从何处入手更能发现问题,并且他们还解剖了县尉张一和这只贪腐的老麻雀,给年轻的御史们上了生动的一刻。史元亨道:“该学的,能教的,就这些了,他们能不能成长起来,还需要到实践中去历练。”李熙道:“说的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中丞的话,有道理,下一步就该送他们上战场,真刀真枪地干了。”

    张静默惊讶地问:“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两句诗是大王新做的诗篇吗?”李熙道:“月夜读书偶得一句,端公若是喜欢,我写给你,你拿回去装裱起来。”张静默大喜忙去准备笔墨。史元亨原道李熙是个粗人,没想到还会吟诗,吟的诗又还不懒,心中也吃了一惊。待见李熙挥毫给张静默题了字后,更是大吃一惊,李熙这字骨力遒劲,结构严紧,颇得当世名家柳公权的真传,一时疑心起他跟柳公权的关系来。

    张静默得了李熙的字,乐滋滋而去。

    李熙遂让阮承梁去准备筵席,说要犒赏众僚,以庆贺实习顺利结束。

    筵席整备齐整,李熙与右台众御史皆着官袍赴宴,以示这场筵席是公宴,他举杯说道:“御史乃人君耳目,负监察天下之责。御史巡按地方,代人主查察地方,所察内容包罗万象:察官人善恶;察户口流散,籍帐隐没,赋税不均;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和蠹害;察德行孝悌,茂才异等,藏器晦迹,应时用者;察狡吏纵暴,豪宗兼并,贫弱冤苦不能自审者。林林总总,诸项之中要把察官吏善恶放在首位,任良善能干之人为官吏,地方才有大治的可能,其余如户口、农桑、籍帐、赋税、仓库须要官吏去管理,妖猾、盗贼、豪宗须要官吏去镇压,贫弱之民须要官吏去抚恤,良风美俗须要官吏去涵养。官吏是朝廷在地方的化身,对地方百姓而言,他们就代表着朝廷,清、明、廉、能,缺一不可。天下太平之rì,治国就是治吏,选贤任能是吏部的职责,统率百官为国效力是宰相的职责,挑出蠹虫纯洁队伍就是御史台的职责。诸位肩上责任重大,不可稍有懈怠。”

    话说完,众皆面sè凝重,更无一声回应。

    张静默趋步向前,回道:“这几天实习中所查出的问题怵目惊心,诸位同僚深感忧虑,故此郁郁寡欢。”

    李熙笑道:“心里装着国家,才能感受到肩上责任的重大,揣着沉甸甸的责任才能把自己的本职履行好。不过那也是明天的事了,今rì就是喝酒,不醉不归,干!”

    潘济阳听说李熙要设宴犒劳右台众僚属,忙着赶着过来cāo办,阮承梁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潘济阳感激不尽,使出浑身解数,将这场饮宴cāo办的有声有sè。不过李熙没有开口邀请他,史元亨和张静默也没提,他不敢造次上前,然而他又舍不得丢掉这么一个接近和讨好李熙和右台御史的机会。

    潘县令咬咬牙,狠狠心,脱掉身上的锦衣,换上的杂役的粗布衣裳,混在小厮的队伍里,穿梭于宴会厅内外,忙的不亦乐乎。

    李熙满口打着官腔,说的尽是废话,让他难测高深。

    他的心里既怀了一丝侥幸,又深感忧虑,李熙和右台御史们到他的上元县来,真的如他们所说的仅仅是为了实习,县尉张一和被他们查出贪腐,而今被他们以留问的名义拘押在御史行辕,想见一面而不可得,不知道这位张少府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把他供出来。这种人为猎手己为猎物的rì子可真是难熬呀,潘县令的心都快碎了,一心两用之下,他失手打翻了一个碟子。未来得及掩饰就被李熙一把薅住了。

    东南王哈哈大笑道:“潘县令乔装至此,是来窥伺我军动向吗?”

    潘济阳笑道:“岂敢,岂敢,大王未曾召唤,下官怎敢造次前来。然下官是上元县令,大王在此饮宴,下官有失供奉,于理有亏,于礼不合,这才斗胆穿了这身衣裳过来听唤。”李熙扯他到自己身边来,按着他的肩要他坐下,招呼人送来杯筷,笑道:“潘明府这些rì子陪伴孤王饱览金陵大好河山,幸苦的很,我本想放你回去歇歇脚,安抚一下夫人,没想到却失了礼数,来来来,我等一起向潘明府敬杯酒,表达对父母官的感谢。”

    潘济阳一骨碌爬起来,拱手过额,叫道:“岂敢,岂敢。”忙抓起面前的酒杯:“我先干为敬。”酒杯到唇边才知道杯中根本没有酒,闹的潘济阳脸红气粗。

    诸御史见了他的这幅粗鄙相,更觉不齿,心中眼中不觉又多了一分鄙视。大圣国初立,州县一级官吏多是粗鲁的武夫转任,目不识丁,言行粗鄙。而两台御史都是选饱读诗书的才子&#25991人充任,他们中的多数在唐国时都有举人、秀才的头衔,风雅清高的风宪官们对这些骤然富贵的泥腿子自是有着本能的排斥。

    用清高的读书人去制衡贫农无赖出身的州县官吏,这是张孝先的建议,李熙虚心采纳。

    酒过三巡,李熙望着满面油光的潘济阳,说:“潘明府历年在吏部的考评都称清廉,故而我才与西南王商议,将实习基地设在此处。本来我是无心查办你,想着大家相安无事,皆大欢喜,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号称清廉之乡的上元县,贪腐竟会如此严重。已查明的十二条罪状,哪一条都够杀你几回头的!我大圣国的官员都怎么了,朝廷给你们的俸禄还少吗?你们也曾做过穷苦人,该知道民生的不易,更应该知道百姓恨贪官恨的咬牙切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连唐国人都能明白的道理,我大圣国的官员为何竟不明白呢,为何短短几年时间,自己就从覆舟的水变成了被水覆的舟了呢。”

    这一席话如同一个炸雷在潘济阳的头顶上滚过,潘济阳颓然跌坐,软成一团肥肉,饮宴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涌上前来围观。潘济阳没料到李熙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自料难以幸免,遂一拍大腿根,哭丧着脸道:“大王,我也冤呐。我何曾想把手伸那么长呢,我一家三口,吃能吃多少,喝能喝多少,朝廷给的俸禄够丰厚了,吃喝穿用足够,可是大王当该知道,从当年起兵岭南到今rì定鼎江南,这中间战死了过少人?我三十一岁离乡,带着二十三个乡党去广州城下投奔西南王,他把我们编成一队,任我为队副。”

    “二十三个人从此转战南北,除了战死沙场,更无一个人当孬种做逃兵。我们一直呆在一起,从未被拆分开。可是在我出任上元县令时,大王,您知道吗,我一共就只剩下五个人了啦,除我和昆山县尉周朝外,其余三个人都成了残疾。敢问大王,朝廷对伤残将士的抚恤有多少,够他们的妻儿父母温饱吗?战死的将士,有名有姓可查的每人抚恤二十贯钱,二十贯钱一条人命,还得是有名有姓可查,何为有名有姓可查?有关系的就有名有姓可查,没关系的都是无名无姓不可查,说到底若没人为他们出头,这二十贯钱也是拿不到的!”

    潘济阳抹了把泪,继续说道:“我手伸那么长,捞那么多钱,家里又有什么?吃,一rì两餐,菜不过两个,穿,连小康人家尚且不如,我脚上的这双袜子还是我娘十六年前给我做的,洗洗补补,十六年了,我都没舍得扔。住,是公舍,我从不置办私宅。行,一匹十二岁的老马,走的比牛稍快。产业,我更不曾置办一亩田地。家里积攒的几百贯钱,是我让房下存着,打算哪天我犯了事,留给她养身的。那些钱都是我的俸禄,干净的不能再干净。我捞的钱,我都拿去抚恤战死的乡党了,他们跟着我出来奔前程,我做了官,他们却埋骨他乡,父母妻儿无人照料,朝廷对他们不义,我不能不讲义气。”

    潘济阳用袖子擦干眼泪,向李熙跪拜道:“大王铁腕查禁地方贪腐,为的是国家的长治久安,新建之国不可动摇根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懂,我无话可说,我伏法认罪。”

    李熙站起身来带头拍掌,众御史面面相觑,也跟着拍掌,鼓掌完毕,却又面面相觑,不知好好的为何鼓掌,为谁鼓掌。众人都望着李熙,李熙压压手,众人重新落座。

    李熙叹息一声,对众人说道:“潘县令今晚表演的很好,为我们上了生动的一堂课。你们要记住,贪官一旦恶行败露并非个个都是张牙舞爪,顽固抵赖的,有些聪明的人,譬如潘县令这样的,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打打亲情牌,友情牌,拿战死的兄弟说说事,拿朝廷的过失说说事,让你觉得他犯错是因为迫不得已,是情有可原,很有必要网开一面。但实际上这种人最可恨,心机最深,最容易从小贪变成巨贪,最容易从小蛀虫养成大蠹虫。国法就是国法,法不容请,这样的人必须严厉打击,决不手软。”

    李熙的话说完,面若寒霜。御史中丞史元亨喝道:“将上元县令潘济阳带回去问话。”

    潘济阳连滚带爬到李熙面前,大叫:“你说过的,凡是在你们实习中找到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事后改正,都一概不予追究的。”

    李熙道:“是呀,我初来时的确是这么说过,我说‘我以圣王圣主及亚王圣子的名义给你一个保证:凡是在我们实习中找到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事后改正,我一概不予追究。’可是在饮宴开始前我们的实习已经结束了呀,这句话自然就不作数了嘛。”

    潘济阳哭丧着脸叫道:“结束了呀,那你不早说!”

    李熙双手一摊:“你又没问。”

    潘济阳暴怒而起,从靴中掣出一把匕首,望李熙便刺,阮承梁早有防备,一个侧踹,潘济阳跌翻在地,阮承梁被弹力一激,也跌倒在地。潘济阳见李熙已有了准备,料想不能得手,就地翻了个跟头,向外一窜,撒腿就跑。一名虎背熊腰的书令早拦在门口,挨得潘济阳靠近,一个扫堂腿过去,将他扫翻在地,不待他起身,一个亭长早带着两个掌固扑了过去,一脚踏住脊梁,拧双臂,将其绑缚起来,按着脖子押到李熙面前。

    李熙看也懒得看一眼,史元亨挥挥手,亭长和掌固将呜呜哀鸣的潘济阳拖了出去。潘济阳一腔悍勇丧失殆尽,筋软腿麻像条癞皮狗。

    李熙扫了眼目瞪口呆的御史们,豪气地一挥手,说道:“这些算得什么,比这厮更狠的都有,当初我把你们关在小兵营整训三个月,为的就是防备他们这一手,这些人就是这样,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只要罪证确凿,老虎在你们面前也是条癞皮狗。”

    张静默讨好地说:“卑职今rì方知大王为何要选拔军中勇士充当令史、亭长,高瞻远瞩,我等万不及一也。”

    张静默这番话虽不免有吹捧之意,但说的也是实情。李熙一早就说过,御史要选才德兼备,聪明睿智之人充任,对令史、书令史、亭长、掌固,不仅要略知书,jīng明干练,还要练就一身好拳脚,勇猛并好斗。李熙告诫右台御史们,大圣国的州县官吏现大都是粗莽武夫转行充任,光靠嘴皮子、笔杆子是降不住的,&#25991斗之外还得做好随时武斗的准备。

    这个说法曾被众御史嗤之以鼻,至此他们方明白其中蕴含的大道理。

    当初,李熙要选拔军中勇士充当令史、书令史、亭长、掌固,众御史明着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却讥笑李熙要把御史台变成他的左神火军。潘济阳的行为告诉他们右御史台若想有所作为就得变得向左神火军一样,敢打擅打硬仗,否则终将一事无成。

    这位挥拳打醒众御史的潘济阳原名叫潘二,韶州仁化县人,从韶州起兵到建都圣京,他从队副升到旅帅,资历一般,能力一般,手上功夫更是一般,这样的一个人做了县令后,立即修短了胡子,请高人替他改了名字,穿起长衫冒充起斯&#25991人,举止说话刻意模仿,竟也像模像样起来。

    可是危机关头,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朝李熙扑去,这份胆量,却是大大出乎新御史们的想象,在唐国时,地方州县官吏多由&#25991人充任,在位时凶狠暴戾,一旦失势,顿时蔫若草鸡,哪有这等&#25991斗不成改武斗的勇悍?

    东南王出身军旅,号称良将,就算没有护卫,潘济阳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是他们呢,若没有那三个月的整训,遇到这种情形还不得吓趴下。

    高瞻远瞩这四个字,御史大夫配得。

    御史大夫的高瞻远瞩不光表现在整训御史和以武夫充书吏,还表现在他向张孝先、王弼讨得三项特权:

    其一,御史巡察州县时,每到一地,有权创建御史行台,行台可建在客栈,也可以设在官署,无论在哪,都必须是一处dú lì的空间。同时立法规定,任何侵犯御史和御史行台的行为都将被视为谋逆。

    其二,巡察御史有权留问包括刺史、县令在内的地方官员,官员被留问期间,视同待罪之身,暂时停止行使权力。

    其三,留问官员若被御史定为有罪,则御史有权贴封其印信,政务移交,其本人以待罪之身留州县待参。待参期间当地长吏负有监管之责,逃逸或自杀,长吏有罪。

    这三项权力在胡尖执掌御史台时都是没有的。

    上元县令在御史行台留问期间拼死抵赖,拒不招认,李熙让史元亨拿他当道具给诸位御史上了一趟生动的讯问技巧课,潘济阳实在忍受不了被人当道具围观的羞辱,只好如实招供。事后,他痛哭流涕地要求跟李熙单独说两句话。

    李熙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能答应。念在你建国有功,又是西南王亲戚的份上,我可以在圣王面前为你求求情,但圣意难测,能不能免你一死,我就不敢保证了。”

    潘济阳瘫倒在地,厉声叫道:“那疯子懂个屁,还不是张孝先说了算,我这次是死定了。”

    李熙喝道:“我看你是死定了,你口出忤逆之言,泄露国家至高机密,你罪不可恕!”

    张静默赶忙劝道:“这两项罪名,以卑职愚见就不加了,加了牵连太广。”潘济阳狞笑道道:“加,加,加,要加,为何不加,我就骂赵上都是疯子了,我还要骂赵老幺是傻子,我更要骂张孝先是个没卵子的阉人,崔雍是唐国派来的jiān细,你们株连我,看看株连到最后你们能不能收的了场。哈哈哈。”

    李熙倒抽了一口凉气,恨得牙齿痒痒,忙着乱挠头,好一通忙乱后,他扶着墙去脱鞋,准备抽潘济阳几鞋底。潘济阳公然不惧,狞笑嘿嘿,还朝他吐舌头。

    张静默赶紧劝李熙出门,连声劝道:“潘济阳疯了,大王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李熙道:“他真的疯了吗?可他说的话……”

    张静默道:“都是胡话。”

    李熙嘀咕道:“那倒也是,一个疯子哪能说出什么好话呢。把他嘴堵上,跟他说要想活命就把嘴闭上,否则神仙也难救他。”张静默诡秘地笑了笑,暗暗地朝李熙做了个杀头的动作。李熙摇摇头,只说:“杀不得,我答应过西南王不杀他的,人不能言而无信嘛。”</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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