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z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紫微郎花事(书号:28276

第 6 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庞青一鼓胸膛:“休说青身强力壮,便是体弱多病,为表悔过之诚,寒冬腊月也要做得十足地道。m4xs.com青今日为赔罪而来,顾编修千万请百无禁忌,是打是骂,青毫无怨言。”

    我一噎,突然发觉不知何时两人的距离拉得十分近,庞青微一垂头,一口热气便喷在我耳边,笑得一脸暧昧。

    手底有点异样……我视线一扫才发现,方才情急间手一直搭在庞青臂上,又凉又滑的感觉贴着掌心。近距离之下,他胸膛间宽阔的线条、挺拔的腰身……似乎越发刺眼了。

    我忙松了手,不自在退了一大步。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偷觑了旁边的王爷一眼,发现他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然而我却明显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快。耳听他说:

    “庞国舅的赔罪,本王与顾编修已收到。既是一场误会,我等自承你的心意。此事便到此为止。”说着沉声命奴仆上前为庞青解除绳索。庞青道:“诶,那怎么成,本国舅今日是奉旨前来负荆请罪,一切要做得到位。快来人,将鞭子交与顾编修。”

    说着望我,眼波带雾,红唇勾魂,带着浓烈的蛊惑:来打我。

    我一不小心眼光与他对了半瞬,顿时又僵了僵。长鞭递到我面前,我还未反应,已给另一只手取了过去。

    王爷微笑:“国舅若当真要令此鞭染血,本王倒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又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庞青眨了眨眼,从善如流:

    “那……还是算了。”

    按庞青的话,三人如此还不算真正和解,还得走个把盏言欢的程序。

    于是,不久后,三人便一齐来到京城某酒肆楼上雅间,叫上一桌的菜,吃吃喝喝。王爷与庞青二人先是闲说些公务,大抵围绕着即将到来的崇文馆祭。我隐约听过些闲言,二人皆有意角逐此次主持馆祭的大司仪一职,免不了会有明争暗斗。但此时却听两人说得云淡风轻,仿似宾主尽欢。王爷那张万年不变温和的脸看不出深浅,庞青那张笑容满满何尝给人看透半分。

    两人做秀十足,无辜池鱼的我则眼观鼻、鼻观心。能不插口绝不插口,只管填饱肚子便是。

    楼下传来丝竹声,间或一声惊堂木,说书唱曲正弹唱京城逸闻。

    大八仙桌上位子宽裕得很,一席就坐了我们三人。初初只是我与王爷相邻坐着,不一会儿庞青已然挤到我旁边,我一举筷便撞到他胳膊肘儿,不由含蓄与他道,是不是坐到对面去好些。庞青举了举酒壶,笑得十足欢畅:“如此巡酒方便些。”

    楼下正讲到“香肩锁骨美背再往下一点”,可恨我此时并未将这几个关键词与自己联系到一处,以为便是寻常欢场逸事,听得十足兴味。还暗道一旁的酒肆掌柜有些奇怪,无病无痛的两条腿竟在不停打摆。

    气氛有点奇怪,王爷与庞青不觉就止了话题。

    彼时故事正到精彩处,王爷按下酒杯,微皱起眉。庞青啪答打开白玉扇,用力扇了好几下。冲我直盯,腻笑道:“帘下勾情、浪子私挑,有趣、有趣。”看得我莫名其妙。

    下人并未随侍一旁。王爷挥手便向酒肆掌柜打了个手势,命他遣了楼下说书唱曲。按照惯例,庞青自然要唱反调的。他撞了撞我的胳膊:

    “我倒听着很有趣味儿。顾弟,你说是不是?”

    一声顾弟,叫得何其肉麻。我“诶”了一声,原意是想去纠正称呼问题。却见庞青已转向了王爷,笑咪咪道:“王爷你看,顾弟也*听呢。”他原坐着靠近窗边,说着不待王爷答话,一探头就将脸伸出窗外,白玉扇敲一敲雕花的窗栏,喊道:“说书的,给本国舅继续说。”

    一扯腰袋,从窗口处劈哩啪啦就倒下一袋银子。那副模样,嚣张得不可一世。

    我擦了擦汗,往角落里又掩进去一些。

    王爷素来低调,下令时命掌柜隐了名姓。如今教庞青这么一嚷,整处酒肆再搜不出比他更嚣张的人,说书的哪敢不从命。当下说得越发卖力。我怕王爷不快,便与他笑笑。王爷对我说:“眉君,坊间无稽流言,不必理会。”我莫名道:“我自然不理会。”庞青一旁噗哧了一声,将头扭至别处闷笑。

    至此我晓得当中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键处给当做了笑柄。我于是将脸转向王爷,后者已然转而给我盛汤。

    我皱皱眉。礼尚往来,我给王爷挟了一筷笋干,旁边的庞青直哼哼自己挟不着,我只好也给他挟了一筷,然后喝汤,下一刻,一口汤卡在喉里,呛住。

    原因是说书的终于解开了谜底,十八摸的二位主角——王爷与我。

    庞青笑得一脸纯洁无辜:“顾弟与王爷的传闻很有意趣嘛!”

    我道:“诶,咳咳!”

    一左一右分别伸过一只手来。

    当时酒肆掌柜正好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形容:偌大一张八仙桌,三个男人硬是挤在一处。中间那个蒙头猛咳嗽,一左一右同时伸手,帮其顺背。情况无比诡异。我不晓得此情此景掌柜会有什么想法,但我就是知道,他必定是想歪了……

    26

    回去时约摸是二更天了。王管事今日得了特赦,在外头大厅与庞青带来的两个仆从也喝了个微醺,乘着酒兴屁颠颠备轿去了。我们迟了一步,到了地头却见他正梗着脖子气不打一处哟喝。

    一顶镶金流苏锦缎铺就的大轿正周周正正横在路中,完全阻挡住王府的青缎软轿,老远就见一团华丽。

    虽说王府出行素来低调,但是京中但凡有个眼色的,谁不知道当朝六王爷那顶辇轿素雅帘面底下,团的是代表亲王的双龙暗纹。避让犹嫌不及,这拦路的镶金流苏大轿不光造型扎眼,气焰也忒嚣张。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与王爷一齐转头,望向庞青。

    后者眯得眼缝弯弯,一口白牙亮亮闪闪:“青想请顾弟到府上养伤,不知道六王爷放不放行?”

    王爷说:“本王瞧着不必了,王府里有医正照看着也方便。伤处现在虽无大碍,但还需细致些养好。”说着看了看我。

    庞青道:“诶呀,医正庞府也有,至于吃穿用度,顾弟能来,自当以上宾之礼待之。不敢说比王爷府上好,至少不差。青不过是为自己做下的荒唐事聊表歉意,并无非份之想,王爷自可放心。”

    王爷淡扫了他一眼:“本王自然放心。”

    我望了好一会天,总算等着两人将眼光调向我。我咳道:“国舅爷的好意……”话未说完,已给庞青拖到一旁。我利索地将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臂抖掉。

    他一副献出真心模样:“顾弟,本国舅这是为你好!”

    我压低声音:“尊卑有别,小官鄙陋,怎可与国舅称兄道弟,国舅爷快些改了称呼,莫再惊吓小官了。”

    庞青道:“君君、眉眉、小君儿、小眉儿,嗯?”

    我连退了好几步。庞青笑得几乎失态,我干笑着打了个揖讨饶。庞青道:“小君儿,本国舅哪点比不上六王爷?便许你与他卿卿我我,不许我亲近亲近些?”我道:“小官与六王爷之间只有敬重,国舅爷切莫再误会下去了。”庞青硬是将脸凑了过来:“你且唤本国舅一声青哥哥听听,我便信你。”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然而却给六王爷听了去。我眼见王爷含笑走了过来,对我说:“既然国舅盛意拳拳,依了他便是。”我一呆,又听他说:“只是这辈份却不是这么编排的。”他笑了笑:“若本王没有记错,国舅今年二十有一,年少有为;眉君年纪稍长些,论理也该叫顾哥哥与庞青弟弟,眉君你说是也不是?”

    我想笑,然而庞青眯起一双眼缝,阴恻恻盯着我。我被夹在中间当了这许久的无辜炮灰,早便大彻大悟,明白这两人谁也得罪不得,索性便谁也不去理便好。于便板起脸说了声不敢,抬头又去望天。庞青道:“王爷先回避,青还有几句贴己话要与小君儿说。”

    幸好王爷倒也大度,点头说夜深,国舅请长话短说,又按了按我的手,示意在轿中等我。他一走,庞青便戳着他的后背脊用一副教小孩的口吻对我道:“小君儿,你别不当真,那个人当真不是什么好人。”

    我道:“咳,我倒觉得还好。”

    庞青说:“本国舅不是瞎子,你们两人的关系并不如传说中那么亲密无间。”

    我只好又说了句:“还好。”庞青道:“是么?本国舅昨晚见你鬼鬼祟祟,腰牌是偷的罢?不知你在书阁摸索了许久,偷的是什么?”

    我闻言一僵,借着酒栈夜灯的光亮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庞青白玉脸庞在明暗掩映中似乎带着三分鬼魅,冲我笑得意味不明。

    我干笑道:“国舅爷火眼金睛,小官做了什么,您不早在暗处里瞧得明明白白,何需再来试探小官。”

    庞青眯了眯那对狐疑的眸子。

    但他很快笑了笑:“本国舅的确十分好奇,然而今天并不是来刨根问底。我只不过想好心提醒提醒你,你暗底里那些动作,瞒不过那只老狐狸。这人呐,一旦有了秘密,总不希望给人窥探的。”

    他说到老狐狸,便孥了孥嘴。我顺着他孥嘴的方向,六王爷正端坐在轿中阖眼养神,容色淡然,一派平和。

    回到轿上时,王爷问我:“瞧你们嗉嗉叨叨,都聊了些什么?”我小小回顾了一下,庞青嗑唠了半盏茶,大概可以总结如下:

    ——来庞府住一段时间吧。

    ——庞府并不比六王爷府差。

    ——庞府金山银山,有;香车美人,有。若委实喜欢男人……咬牙状:本国舅献身个一二次,也是可以的。

    我笑道:“国舅爷拉眉君到一旁,开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王爷便又问:“你手上提的是什么?”

    我略略不自在地掂了掂手里提的物事,油纸包里渗着一点油渍与小油鸡的香味。这是庞青硬塞过来的。

    我感觉王爷的眸光在我面上滑过,语气里带上几分似笑非笑:“庞国舅着实是一番殷勤,不知眉君受用了几分?”

    我道:“咳,庞国舅自然是醉翁之意。眉君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晓着的。”王爷面上缓了缓,我瞠目结舌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包东西……一看就知道,又是小油鸡一包。

    王爷含笑道:“晚上瞧你*吃,我一早便吩咐了掌柜备着的。”我道:“……多谢。只是有多了。”王爷道:“却是不然。”含笑摘下我手里那包,随手就扔出轿外。

    “本王做主,将它扔了。”

    我傻眼。

    眼前男人一对眸子煦如春风,笑意脉脉,仍旧是那个温和好王爷的模样,似乎连零星龃龌也从未存在过。

    经历过昨晚,王爷的大度,委实令人吃惊。

    这一晚上,我其实都在纠结着如何开口向王爷解释昨晚的行径。然后我就想着,王爷既然如此风光霁月,我总也要拿出一点坦诚,以示悔过之心,总不能容它积攒着,哪一日盆满钵满被秋后算帐。

    快到王府的时候,我在心里犹豫了再三,还是拿出了那枚腰牌。王爷却并没有接,而是伸手盖在我的手上微微收紧。我感觉他的掌心温暖,食指上长年握笔留下的簿茧正轻轻摩擦着我的手背,这种包合的姿态,衬得自己的手有点小。

    我紧紧握着那枚令牌,想缩回手,却给他牢牢按着。我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就别开了眼。

    王爷的问话,直接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眉君,你偷偷要走庞府的简图,想做什么?”

    我叹道:“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

    “庞氏不比寻常的官宦,他从前朝起便一直为天子亲信心腹,暗地里负责铲除皇帝异己。他府上守卫的,是大内的高手;府底下的地牢,是大内的天牢,一旦进去,便休想再出来。”他的语气隐带严厉:“你独自一人,可莫要做傻事。”

    我点了点,突然强烈意识到,再不与眼前的男人保持距离,只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拖累了他。

    在此之前,这方面的问题从未列入我考虑的范围。我想着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舍不得了,思考时看到了身边的小油鸡,又想起曾两次摸了这男人不该摸的地方,一件件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顿感怅惘。

    果然,便宜占多了,是有报应的么……

    ☆、15C apter 2728

    27

    王爷的意思,是王府上便利,不若在府上多住几日。我虽另有打算,却也不急于一时。然而等回到王府的时候,一人早等候了多时,却是义兄。

    我来王府盗图是临时起意,也未曾与义兄仔细商量。昨日虽见过面,但话说得匆忙,现今又隔了一日。我不想令他挂心,便向王爷告了辞。王管事对我说:“相公,别走。小的床都给您铺好啦!今晚特地换了一张大床,决计不能像昨晚那么挤啦!”此话十足令人误会。义兄性格虽不算酸儒,然而礼教大防之事,颇多忌讳。他既知我底细,闻言脸色微变,眼光来来回回如含了一根刺。

    在这里需简短说一下义兄的出身。

    李氏祖上也曾是显赫的望族,后来家道衰败,曾接连出过数代布衣,但书香风骨犹存。落魄过一段时间,至义兄这一代,总算出息。

    义兄也算有一段风光过去。他少年得志,从翰林院的小庶吉士做起,至崇文馆的副馆正不过短短数年。然而自此之后,不知为何,义兄的光芒却暗淡下来,渐渐成为大夏朝拿着奉饷,整日庸碌而过的一员。在担任崇文副馆正这几年时间,未有大错,当然也未有建树,至于人事应酬方面,更是乏善可陈,在朝中现今暗地里党派对峙,尔虞我诈局势中,算是不偏不倚,比较中立的保守派。

    我想可能他做过的最出人意表的一件事,便是收留了我。

    或许和这个行事风格有关,我感觉他其实并不希望我与王爷过份接近。甚至数次暗示我,应与王爷划清界线。

    怕他误会,我忙笑着与他解释,这不过是刁奴的一句戏言。回府途中我又略略与他提了盗图的经过,原想令他自此消去疑虑,未曾想义兄听罢,憋了数憋,最后闷声道:“眉君,王府的房间千千万,王爷为何偏就要睡到你房里去?”我约摸也是有点给义兄绕晕了,闻言心中一跳,哑口了半瞬,这才想起反驳——王爷当我是好朋友好兄弟,睡到我房里头很不正常么?

    话题不知为何就谈成了这样,两人都弄了个红脸。

    义兄从一开始就知我身为女子,面对我多少都是有些拘谨的。不仅在住处奴役安排处处给我方便,他本身与我相处之间也诸多忌讳。例如说,从不敢直闯我的居室,从来不会在衣衫不整的情况下与我见面,也绝不在我面前说一些轻挑的语言,希望照顾我云云,已是极致。

    从这一点来看,与王爷是大不相同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两人在对我性别的不同对待的关系?

    我觉得头痛。

    心底似乎有两个自己在拔河。一个道:“聂遂意,你当真以为那男人对你的身份毫无所觉?”一个斩钉截铁道:“谁会对这么一张丑脸产生绮想?同性之间相处原本就是这样子。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也只能有这么一个原因。”另一个嘲弄:“你这蠢姑娘,这是第几回了?那男人次次白占你的便宜,看着你哑巴吃黄莲的模样,指不定在肚子里早笑得心肝发疼呢,你揣着明白当糊涂还要装多久?还是你根本是乐在其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梦见王爷合上门,对我说:“眉君,我来为你接位,可能有一点疼,忍忍就好。”屋子里的灯光影绰朦胧,鎏金兽嘴飘着甜香。我瞧着王爷坐到榻边,衣衫不知为何就像庞青一般半袒着,眉角带着醉酒似的模样,一寸一寸地接近。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春宫图册里的画面出现在我梦里。

    我甚至在想,面前的男人,他是不是、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这种不恰当的情怀很快被无情粉碎。

    不久后宫里传来事情的后续。长公主那晚悻悻而回,丢了面子。约摸是拿王爷无法,只好将气撒在我身上。伙同那晚不慎跌成肉饼的姑娘告御状,说我欺侮了人家姑娘。

    按道理像我这等品阶微末的官犯事,至多便丢给大理寺讯问即可。只是事情发生在六王爷府,又是长公主出面,夏帝自是要问个究竟。

    那一晚夜黑风高,出现的地点又过于暖昧,揭开了说谁也不占理。明眼人一望便知,此事如何,取决于王爷的态度。问到王爷时,他道:“顾编修意图对沈小姐不轨,幸好沈小姐抵死不从,才不致酿成大错。”叹息:“臣弟与顾眉君相交多年,竟不知道他是此等人。纵是如此,还是恳请皇兄看在臣弟面上,能网开一面。”

    □不遂,这罪名可大可小,大则丢命,小则丢官。

    我都不知道他这是为我求情,还是一句话想害死我。

    幸而最后有人说:“臣那晚凑巧在旁,看得清清楚楚,这中间有天大的误会,臣仔细观察了过程,臣觉得,顾编修与沈小姐,不过是在六王爷寝室里……巧遇罢了。”

    这句话,等于推翻了长公主的说辞。

    事情不了了之,我被罚俸三月,闭门思过十日。

    义兄向我叙述经过时,我还有点不敢置信。确定为我说情的那个是庞青而不是六王爷后,半晌只好苦笑。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前一刻还送我小油鸡,下一刻诬我□妇女,眼睛眨也不眨。

    义兄试探着问我一句:王爷此举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我摇头。见他神色忧虑,只好笑着安慰他道:“王爷想取我性命,大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何需绕这么段花花肠子。”

    隔日我就听说,王爷给我送来一幅画。画里面是一轮皓月,我问送画的人,王爷可有留话,答曰没有。于是我怀疑这画里定有什么深沉含义,正左看右看。门人又报,又有人给了我一幅画。

    这送来的第二幅画画轴足有半人高,装裱华丽。只是内容更为莫名其妙。画里头半边泼着厚墨,弄得半张画都是黑色的。半边画了个初升的日头,一名美男迎着阳光敞着胸怀。

    那副模样,隐约是庞青。

    我看着太阳和月亮,半晌愕然。

    我禁足十日里,京中发生的唯一一件轰动事,便是晋国公主的到来。

    公主来的那日,鲜花插满城门,为示两国友好,京中诸多贵族千金公子王孙出城欢迎,庞青毫无悬念当了代表。

    据说,出迎那一日,城门大开,美貌庞国舅高坐白马,长衫飘飘,姿容飒飒,迷倒一众芳心。

    这当中包不包括远道而来的晋国公主我不知道。只晓得,不消二日,坊间沸沸扬扬说的都是庞青与公主的事迹。包括了庞国舅如何细心照料公主下榻芙蓉馆,为讨美人欢心,国舅飞骑百里,取来观音山琼露等等。十分耸人耳目,眼看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事。

    这种情况下,我有理由相信,自己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到庞青。所以,当看到摸黑翻窗而入的庞青时,我吃惊得差些握不住梳子。

    刚想叫,就给捂住了嘴巴。对方鬼祟做了个嘘的动作。我点头,他松手,转身做贼似地合上窗,这才定晴看了我一眼,咦了一声:

    “小君儿,你在做什么?”

    彼时我刚沐好发,自是在梳头。

    而在离妆台不远处,以一束生绢裹着的,便是庞府的简图。

    我微微色变,不着痕迹用身体挡了挡,侧过了脸,僵硬问道:“国舅爷好似是在躲避什么人?”

    庞青道:“是极。你可小声点,莫连累本国舅给外头那只母老虎发现了去。”

    我一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见他似乎就要走过来。不及多想,抬手便吹熄了灯火。瞬间,一室没入黑暗。

    28

    黑暗里庞青诶了一声,说你熄灯做甚么。我道:“国舅既在躲人,熄灭灯火,方不引人注目。”他啐了一口。我突然想起庞青在红顶阁楼密道里那副耸样,心里就一阵古怪。

    可惜的是,我的寝室并不是阁楼里完全密封幽闭的甬道,庞青似乎毫无影响。

    未等我做何反应,影子一闪,暗风扑至,隐约间似乎是庞青张着手臂扑倒了过来。我站在妆台的僻角里,无处可避,慌忙间不及多想,抄起烛台一挡。庞青噗哧一笑,他身上沾着夜风的清爽气息直拂在我面上。

    哧啦一声,火石光起,烛火重新点燃。

    “本国舅不过是想点个烛火,小君儿,你以为本国舅想对你做甚么?”

    我僵住,大概是我紧握烛台,神情戒备的模样十分可笑,庞青看着我,先是将眉头扭成两条毛虫,紧接着,噗哈哈,笑得东倒西歪。

    他道:“瞧你丑不拉叽的模样,本国舅会对你动心,那便是天荒夜谭。”我悻悻放下烛台,他又道:“本国舅难得纡尊降贵前来僚属的寒舍,你就这副模样?”

    我道:“国舅不若移步客厅,自然奉茶迎客。”庞青咂嘴道:“这么紧张作甚么?难不成这屋子里还有什么秘密?”

    说着开始眼光游移。

    妆台只简单放着木梳、一盒香脂与几件发簪。庞青一件一件数过去,一样一样地嫌恶。先是说,好歹是名京官,忒地寒酸;又道:“屋子里怎么连个下人都没有?”

    我实在怕极了他会将屋子翻找个遍,亦步亦趋其后。庞青东望西望,眼光最后落在那束生绢上,咦了一声。我一看,眼皮不由一跳。不知何时,生绢给风吹掀,露出里面庞府简图的一角。庞青此时就要走过去,我一急,一拦身,便迎面与庞青撞了个结实。

    庞青身形与王爷相仿,这一撞头刚好就埋入他胸里,顿时教陌生的男子气息包裹。我一惊,连忙就要将头缩回,哪知惯性探头时反而在他胸上磨了磨,便像是我有意蹭了一蹭似的。庞青反应很大地后退了几步,单手捂着胸,那副模样像方才胸口被碎过大石。

    他瞪着我,一脸吃惊。

    “小君儿,你做甚么?”

    我面上红白交错了会,才道:“小官还没多谢国舅前几日的慷慨解围……”

    庞青戒备道:“报恩可以,先说好,本国舅不希罕以身相许那一套。”

    我尴尬道:“国舅爷说到哪里去了。小官不过是想请您小酌几杯。”

    他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道:“那就好好说嘛,何必投怀送抱。你瞧将本国舅吓的,起了一层鸡皮。”说着当真煞有介事拉开衣袖给我瞧他手臂。我无可奈何看了看,点点头。

    我提议去酒肆,庞青摇头;我便说客厅或后园,庞青道:“我瞧这房间挺好,虽然十分寒酸。”这次我摇头。庞青咕哝了一声小气,最后折衷,望向屋顶。

    这一夜夜色,上弦月斜挂天边,繁星灿亮,倒也甚好。

    临出房门时,我偷偷将那生绢收放怀里,又迅速将湿发盘起,简单作了个发髻,瞧瞧自己一身宽松罩袍,倒也没有不妥之处,这才略松了口气。我的院落极少让下人进来,于便亲自去取了酒,又在厨房翻找出些炒花生,到了地头一看,庞青迎风坐在屋顶上,笑得十足意气风发。

    他冲我扬眉,喊:

    “小君儿,叫我十句青哥哥,本国舅便勉为其难抱你上来。”

    我干笑了两声,从屋后搬出了长梯。

    檐瓦有些陡峭,我爬了几步,跌下两片瓦花,只将我吓出一背冷汗,哆哆嗦嗦攀至屋顶,庞青已然变坐为卧,后脑勺枕着手肘,他原本笑咪咪望我,一副等我出丑的模样。见我安全抵达,不免失望。

    我道:“酒水都是拿不出手的劣品,国舅爷海涵一二。”庞青凑过酒坛嗅了嗅,叹道:“果真十足寒酸。”我嘿然,铺好花生,又拿出二只小杯,刚想取出手帕擦拭,便教庞青手一拍,两只小杯子骨碌摔入檐下。

    他随手捞起一只酒坛,仰脖就大灌了一口,用眼神说:这个样子才叫喝酒。我只作瞧不见。庞青扬臂,赞了句风好凉爽,对我说:“将头发放下来罢,本国舅瞧着都难受。”我道:“国舅身份尊贵,远来是客,小官未着正装已是不敬,怎好再不修边幅。”庞青啐道:“真是娘娘腔。”我瞪着他,他也瞪突着眼珠与我对视,语气一转:“本国舅早先见你梳头那副模样,当真比小娘子还小娘子。你莫非其实是个女人,怕被本国舅一眼认出来,所以才不敢放下头发?”我僵僵道:“国舅爷莫开此等玩笑。”庞青挑衅望我,我早领教过了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方式,怕他纠缠,当下点点头,道:“国舅一番好意,多谢。”又说了句失礼,略侧过了头,松了发髻,眼角余光瞧见庞青收回视线,头扭了扭,竟似是不自在的模样,不由一愣。

    头发放下,给风一吹散,的确是舒服多了。我捧起另一坛酒喝了二口,渐渐也放松了下来。庞青拍了拍旁边那处较平坦处让我一起躺下,我摇了摇头,这回他倒也不勉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

    庞青道:“小君儿,本国舅这几日忒忙、忒不容易,你瞧瞧我,可是瘦了没有?”

    我老实说:“没瞧出来。”

    又问:“我送你的画,可看了?”

    我道:“看了。”

    “如此便是明白本国舅的意思了?”

    我道:“眉君天生愚钝,十二岁才会背千字文。委实猜透不出画里深意。”

    庞青谆谆善诱道:“很简单啊!一边是黑的,一边是大大的太阳,有句话叫东方不亮西方亮懂不?王爷不要你了,本国舅勉为其难为你敞开怀抱。”

    我面皮抽了抽。

    “说话。”

    “……”

    “说话!”他不满:“既要请本国舅喝酒,歌姬没有,丝竹没有,那也便算了,嘴巴还紧得跟没嘴似的,莫非你让本国舅陪你喝闷酒不成?”

    我道:“国舅爷若嫌无聊,不若与小官打个赌。”

    他一笑:“打赌?有趣,本国舅头回遇你,便瞧你与辜王二人打赌。你可仔细想好了,本国舅可不是辜王二个脓包。”

    我道:“嘿嘿,不赌别的。就赌接下来不说话,谁能忍得最久些。”

    庞青:“……”

    这一晚的气氛至此,其实还是不错的。这是从未有的体验,在从前,能心平气和与庞青坐着一起聊聊天,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不得不说,感觉有些新奇。然而,谈话也便至此了。

    因为庞青突然扑了过来,抓着我的肩膀,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将我牢牢按倒在青瓦之上。我隐约似乎听到什么物事击在瓦檐之上,啪的一声,紧跟着是奇怪的一声嘶啦。我情知有异,然则当时的庞青靠得太近了,整张脸几乎是贴在我的颈项之中,我只觉得心中一紧,直觉就狠狠推开去,庞青猝不及防,身体磨擦着凹凸不平的瓦层摔落,坠向地面。

    酒坛随着动作亦骨碌滚落,黑夜中啪的两声惊心动魄的碎裂声。

    身体被扯得往下滑去,幸好及时抵住瓦片止住势头。忙乱中探头望向庞青,见他在临地面时一个鲤鱼打挺,狼狈落到地面中。抬眼望我,眸光一瞬间带着一丝异样,恶狠狠地盯我。与此同时,相邻几间房舍的屋顶上有条黑影一闪,我听到一声冷哼,然后看到,那人似乎还得意地冲我扬了扬手里的长鞭。

    我这才注意到,庞青身上锦袍撕拉出好几道口子,不光是被檐瓦割破的,还有被长鞭卷破的。手臂位置,迅速地渗出了血迹。

    我一惊,正要开口。眼见瞪着我的庞青突“嘿”地叫了一声,面带戾色一脚踢出,正好落在一旁梯上。长梯跳了一下,我也跳了一下,傻眼看着庞青掉头,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16C apter 2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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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义兄赶过来时,我正撑着被踢散了架的梯子两只梯脚发愣。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释。

    我想着这一次的确是想人得罪个透彻,隔日一早便命人送了一瓶金创药到庞府。回来时我问:“药可收了?”下人答道:“收了。”我再问:“主人可有发话?”下人便道,未曾见着主人。

    我叹了口气,待下人离去,取出那张简图,投入火盆,烧成灰烬。

    之后一日,我临时起意,在府中闲逛了一圈,发现所经之处遇到的人,无不给我投以异样眼神。我站于原地想了想,依稀记着,不久中秋前,媒婆抱了一堆画相上门给义兄、给春香说亲,我不过稍露了个脸,那妇人当下就将画相护得紧紧的,生怕给我招惹上似的,彼时下人看我的眼神,便是这副模样,透着那么一股同情。

    我想着路经门子处,便随嘴问了句:“王爷新近可曾过府?”门子眼光顿时闪烁,支吾道:“没、没呢……”又听那门子一副生怕我想歪了似的开口:“虽是未来,可是药材与新奇果品一日未断,王爷仍是念着相公的。”

    我噢了一声。路经又看到原在练字的义兄似是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正在发怔。我顿了顿;没有过去打扰他。

    上值这日,天降了小雨,天色并不清明。义兄乘轿出来我正命下人去取来蓑衣,义兄掀帘诧道:“怎么,王爷今日并未过来?”我道:“兴是有事耽搁了,未曾过来。”义兄道:“王爷素来守信,平日里这个时间早便来了。便是自己不能来,也会让下人过来接送。今日既未知会,又迟不见人,倒是奇了。”

    我道:“无妨,我已给门子存了话,若王爷府中来人,便由他通传一声便好。眉君先行了。”义兄便问:“正下着雨,你如何过去?”

    我担心义兄误了早朝,挥手让他不必挂心。义兄便从轿里下来,与我道:“你上来。”

    府中就这么一顶小轿,一人乘坐略有闲余,二人便需挤作一堆,这几盏茶的路程,只怕要两两相对,十分尴尬。但倘若让给了我,现下时辰已然不早,又去哪里租借轿子去?令义兄冒雨骑马上值,我如何也过意不去。当下两人便谦让起来,说了二句,脚夫当中一个笑道:“二位大人便委屈一些上轿便是,我们四个老伙计,还是使得上力气的。”

    两人最终还是都上了轿。义兄面上僵僵、正襟危坐,弄得我也是周身的不自在。咳了一声,有意说些旁话分散些尴尬,义兄突然道:“眉君,索性便去谢绝了王爷,明日也不必等了。为兄命府中管事再去挑几名脚夫,再承多一顶轿子便是。”

    我听出了些言外之意,试探道:“可是王爷府上那边……有不妥之处?”

    义兄道:“咳,听闻新近,王爷与晋国的公主,走得……有些近。”

    不久后我便听到了,王爷与晋国的这位桐知公主,何止是走得有些近这么简单。

    他们的邂逅也算曲折,几日前王爷下朝路遇刺客。当时王爷只带了几名待卫随侍一旁,刺客凶悍,情况十分危急。关键时刻,公主从天而降。

    彼时日薄西沉,公主的背景是天际灿漫烟霞,夕红照得人面桃花。公主舞动长鞭翩纤若舞,英姿飒飒,艳动四方。将一干豪强刺客鞭得奄奄一息。

    隔日王府便设夜宴,请公主过府,据说相谈甚欢,感情迅速升华。坊间纷纷烈烈的说法是,王爷与公主,一个是君子,一名是佳人,君子佳人一见便惺惺相惜,只怕离倾心便不远了。

    之前众人十分看好的庞国舅在公主面前的光芒,迅速被六王爷掩盖。他与王爷的不对盘满朝皆知,这次面对的又是美貌绝伦、身份尊贵的晋国公主,众人纷纷猜测,为博公主青睐,此次两人只怕得争得头破血流不可。

    我看到庞青时,他正翘着二郎腿,一脸恹恹歪在酸枝椅上看公文。看到我,眼皮连抬一下都没有,半晌漫不经心道:“来的是谁?见了本馆正为何不行礼?”

    我只好又报了一回姓名,大礼参拜。

    十数日未处理的公务堆积如山。拜过了顶头上司,回去这一阵忙乱便到掌灯时。这一日的雨连绵下了整日,义兄原想我先乘轿回府,然而我委实抽不开身,也便只好由他先回了府,再遣轿夫回来接我。

    避雨等轿时,适时遇到乘轿离开的庞青。今日他一副*搭不理的模样,很明显冲我摆着脸色。路过时兴是看到我缩在檐下,模样颇狼狈,便想嘲弄一番。

    “啧啧,相好的今日忘了过来接送你了?”

    我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参见国舅、馆正大人。”

    庞青又啧了一声:“真是可怜。本国舅轿中倒是软褥锦团,左可煮茶,右有点心,宽敞舒适得紧,奈何从不为旁人所用。”

    我只好又干笑:“国舅先行,小官等府上的轿子——”又想起自己还未曾与他道谢,不由又接口道:“那晚……多谢国舅相救。”

    庞青道:“别介。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本国舅要救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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